博乐体育:文史博览丨漫话平武水上交通
涪江的发源地在松潘,平武是涪江的上源地区。岷山主峰雪宝顶北坡的三岔子正是母亲河的,滴滴甘泉汇成涓涓溪流,到松潘县黄龙乡三舍驿形成涪江河道,在虎牙河口的木瓜墩流入平武。涪江干流贯通平武全境,400多条支流和小溪注入涪江,猛然壮大了涪江的声势。涪江干流在平武县境内全长156.4公里,较大的支流有虎牙河、夺博河、清漪江、泗耳沟等14条,流域面积达5510平方公里。
平武地势西北高东南低,最高点西北部虎牙藏族乡雪宝顶海拔5400米,最低点东南部响岩镇椒园子河谷海拔600米,两地高差4800米。从远古洪荒走来,涪江一路俯冲,在莽莽山原间深深切开一条大峡谷。浩大的江水携带着泥沙滚滚东流,冲刷出河谷地带的小坝子,以及中下游的千里沃野,还有出自雪山地表闪闪发光的金砂,积存在古老的河道里。
平武,《禹贡》为梁州之域,周秦属氐羌之地,自古属少数民族聚居区域。自西汉高帝六年(公元前201年)始设刚氐道,其后建置郡、州、县、府等,人们常以龙郡、龙州代指平武。《龙安府志·舆地志》载:“龙郡属川北,岗联岭峙,谽谺截薛。湍流下驶,澎渗荡越。”又说:“郡连氐羌,境带灵山。其地四塞,山川重阻。”可以想见,在如此山高水险的自然环境中,在生产力极为低下的蛮荒时代,涉水过河该有多么艰险,即便隔江相望也往往是咫尺天涯。先民们攀藤援葛跨越溪涧应是常事,至于运用木船和桥梁渡江,则是汉人进入山地后才有的事情。
东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(219年),入据四川的刘备军事集团为防备曹魏军事集团越摩天岭南下,派遣军队进驻平武山地,依凭涪江天险,设立军事堡垒江由戍(后人称为江油关)。蜀汉军队溯江而上,首次开辟出从成都平原通往涪江上源的通道。这条道路从成都到绵阳,经中坝,过武都,进入大山区后,紧贴涪江北岸,沿白石铺、倒马坎、平驿、煽铁、响岩,终点到达江油关。由于江流湍急,军队的粮运不可能走水道,而只能仰赖陆路的人力和骡马。
蜀汉后期国力衰落,曹魏军事集团加大了对蜀汉的进攻力度。魏元帝景元四年(263年),魏军大举南下伐蜀。魏军大将邓艾见蜀军西北一带空虚,决定从阴平(今甘肃省文县)翻越摩天岭,奇袭江油关。这是涪江上源第一次大的军事行动,也是开辟这一地区交通线路的壮举。《三国志》记载:“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,凿山通道,造作桥阁。山高谷深,至为艰险。”魏军占领江油关后挥师成都,灭了蜀汉政权。这段文字中,“造作桥阁”引人注目,这应该是涪江上源地区修建桥梁的开端,“桥阁”当是后世风雨廊桥的雏形。
三国时魏蜀之间的战争开通了川甘古道中的阴平斜径,即由甘肃文县经碧口,翻越摩天岭到青溪,再经由江油关转向四川腹心地带。唐朝与吐蕃在松潘一带长期争夺,因输送军队和粮草之需,初步开通了从江油关到松潘的松龙古道。明朝为加强对松潘地区的控制,整修起于平武县城止于松潘县城的松龙大道,使之成为官道。涪江上源地区的古道主要是阴平斜径、松龙绵道、左担道、川甘大道、白马路和白草路等,连通了平武与周边地区,促进了各族人民之间的文化交流和商贸活动。这些古道受限于山形水势,大多近傍江河岸滩,险绝异常。《龙安府志》形容道:“峭壁云栈,联属百里,五关设险,博乐体育六阁悬崖。”可见悬崖峭壁上架设的栈道之多。古道都要跨越江流,古人不得不在涪江干流设立渡口。
平武设置最早也最有名的古渡就在江油关。古江油关天险自成,群山环抱,峰峦叠嶂,陡崖壁立,高与天齐,是多条古道相交的隘口。江油关有两个渡口,设在旧州老街的叫明月渡,何家坝老街的叫清风渡。明月渡处在川甘驿道和东路官道交汇点上,地理位置十分重要,曾设置义渡。义渡由当地乐善好施之人,在地方官的支持下,购置田产,用所收的租谷维持渡口开支,行人过渡不收费用。1959年,平(武)江(油)公路建成通车,在明月渡设置了一个汽车渡口,是县境设车渡之始。清风渡是民渡,来往民众交钱渡河。此外,较大的渡口还有县城的西门、南门两处渡口,古城镇上码头、下码头两处渡口。古渡都用木船,大船能载百人,小船能载十来人。因河流湍急,旧时所有渡口都架设横江竹缆、铁索(后改为钢绳),渡船系挂在绳上(通过滑轮左右滑动)。但是,绳索并不能保障行船安全,渡船一旦倾覆,造成的灾难十分惨痛,这样的事故并不少。20世纪70年代后,随着公路建设进程加快,一座座钢筋水泥桥梁飞跨大江南北,渡船逐渐被淘汰。
说到平武古代的桥梁,可谓历史悠久,式样众多。古代民间桥梁的种类主要有石拱桥、石梁桥、木梁桥(包括独木桥、木排桥、风雨廊桥和栈道偏桥等)、索桥(包括篾索桥、铁索桥、笮桥等)、浮桥和翻水桥等。
溜索是古代最简陋的过河工具,用竹篾或钢绳作索道,架设在险峻的河道两岸。20世纪70年代,平武背篼剧团下乡演出,常要攀援溜索过河,留下了影像记录。至80年代,溜索很快消失了。
涪江上源最早建成并留有记载的桥,首推明朝的永济桥。永济桥又名垂虹桥,位于古松龙大道上夺博河与涪江汇流处的铁龙堡。《明史·地理志》记载:“龙安府平武县西有永济桥,铁索为之,达松潘卫。”《四川交通史志文稿》记载:“我省铁索吊桥的建造年代,史籍可以考察的是平武县的垂虹桥。这座铁索桥是地方官吏薛忠义督修建造,建于明代永乐年间(1403年—1407年),比欧洲最早的铁链吊桥(建于1741年)还早300年。”据著名的《科学技术史》作者李约瑟考证:在欧洲波兰,1734年才出现西方第一座临时性的铁索桥,1741年英国才建成欧洲第一座永久性铁索桥(Tees桥,跨度21.34米,使用61年)。根据明人叶向高《四夷考》记述:铁龙堡两山对峙,峭壁万仞,两条河流交汇,深不可测。河面上的铁索桥有六条铁索,各长十五丈,拉扯于河的两岸,系于铁柱。走在桥中间,摇摇晃晃,行人都很担心。明嘉靖年间,龙州宣抚使薛兆乾发动叛乱,斩断铁索,对抗官兵。粮道断绝,仅仅数天,松州大米贵如黄金。薛氏是宋代以来平武最有权势的土司世家,薛兆乾斩断先人修造的铁桥,也斩断了家族的好运,自己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。
时光如桥下的叠叠波浪悠悠远逝,很多古桥悄然凋落于岁月的激流。20世纪90年代,平武境内尚存18座古桥。至2021年,县境清代风雨廊桥尚有两座,豆叩紫荆桥和平南“红军桥”。唯一留存的古石拱桥是煽铁老桥。这座桥建于清代光绪年间,原址位于煽铁古镇涪江之畔的溪流上。桥长20米,净跨10米。2008年地震灾后重建,煽铁古桥移到响岩新场镇复原重建。走在破损的桥面,轻抚斑驳的石栏,我们已难想见它青春的容颜,更难追寻到久逝的驿路和船歌。
追溯平武涪江水运的历史,在地方志里依稀可见。《龙安府志》载,清初开始利用涪江及其支流外运木材,康熙四十五年(1706年),平武知县孙位“捐廉淘河,木运始开”。平武县文化馆陈峻老师曾给我讲了一个故事。20世纪80年代,陈老师在煽铁看见一块 “功德碑”,据当地老人说,这碑是为清代一位知县立的。那时,涪江能通大木船,下行随波逐流自不费力,上行滩多流急必须靠人力拉纤。上级官员到平武巡视,先是骑马坐轿到煽铁,再令知县招募民夫拉船进城,里程一百多里。这年正是收麦插秧大忙时节,一位大员来平武巡视,在煽铁驿站歇下,要县令赶快迎接。那县令体恤民情,不愿役使农夫,但他也不敢得罪上司。于是县令亲率县衙各色人物,亲自挽上纤绳,将长官乘坐的木船拉到县城。后来陈老师取材这个故事写了一个川剧小剧本。
清末,法国作家谢阁兰记述了在涪江乘船下行的经历。1909年11月30日,谢阁兰一行从江油关到响岩,他看到明月渡的渡船“在江上自如地通行”。12月1日,他们在煽铁雇了一条小帆船,“在涨潮的大江当中顺激流而下”。他写道:河床底比江的平均水道倾斜得厉害,水流速度因此就是通常的两倍甚至三倍快,江水翻腾,振荡,旋转;再加上江流有突然的转弯,布满石块、浅滩、突出耸立的岩石,你就会对这地方有个概念了。这些平底帆船,前后由两个巨桨控制,可以让船侧身滑行。就在急流之中,我们看着水面倾泻下去,自己也随它倾斜,船头一下子栽下去,船受到一个巨大的推动力,陡峭的河岸迅速往后退去,我们就已处在大河中心了。雪白的泡沫痉挛般地抽搐着,透过泡沫,我们看见河底、江石向后消失。一个急流的声音才刚在身后消失,另一个又在前面展开。谢阁兰不由惊呼:“这种冒险尝试就像要发疯了。”他对船工的驾船技能大加赞叹:“中国船夫每天都这样做,很少丢掉船。”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,那时涪江的水流是多么的浩大而湍急,水质却是清澈见底,有少数沿江居民从事着船运行业。
民国二十七年(1938年),四川省水利局制定《整治平武至绵阳段航道工程计划》,但未能实施。此后,涪江干流平武江油关至江油中坝之间可通木船,但因滩险水急,船只过滩时必须“搬滩”,即卸下所运载的货物,用人力运到险滩上游处,将空船拉上滩后,再装货续航,航行十分艰难。受此限制,仅是在每年秋收以后,有载重8—10吨的木船装载玉米、大豆及山货土产下行到中坝港,上行运货者极少。
1955年11月,绵阳航管站组织技术人员考察江油中坝至平武城关段涪江河道,看到此段河道仍处于原始状态,其中江油关至中坝间因河道未加疏淘,也已停航。1956年10月,四川省交通厅内河工程局与平武、江油两县组织百余民工,整治涪江航道。11月,因川北森工局要利用涪江河道漂放原木,整治工程停工。1958年,平武县交通局再次组织人力淘滩炸礁,将平武县城至江油中坝间的航道全线米,可通行载重8—12吨的船只。1959年7月平江公路通车后,进出货物多改由公路运输,内河航道渐废,至1962年彻底停止船运。但是,利用涪江河道散漂和筏运原木,则持续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。
涪江放漂是一道壮观的景象。几张、十几张木排顺江而下,几十个大汉站立在木排上,场面颇为壮观。人们把这些在水上讨生活的汉子称作“筏子客”。他们手持带钉的竹竿,身穿裤衩,赤膊裸背,把舵撑杆,穿行在飞溅的波涛中。筏子客的号子高亢悠扬,在山谷中回荡。平武籍著名作家阿贝尔自小在涪江边长大,清楚记得放漂的动人场景——
河水清澈,但未必见底,有深潭,有险滩,有漩涡,有激流。河里时常有筏子漂流过。筏子,包括筏子客,是我记忆中最早有诗意的事物。“筏子客,滩上歇,那边湾湾去不得;筏子客,吃不得米,吃了米,要镇底;筏子客吃不得面,吃了面,要碰烂;筏子客,吃不得油,吃了油,要啃球。”最后一句自然是骂人的话。躲在河坎的桐子树下,或坐在河滩的大青石上,一边目送筏子从河心漂过,一边唱着歌谣骂筏子客,该是多么惬意的童年。很多时候是筏子队,五六架到十几架不等,场面可谓壮观。我们不知道筏子及筏子客从哪里来,要到哪里去,但我们知道他们要经过许多急流,许多深潭,许多漩涡,才能到达他们要到的地方。我们还知道,每漂一回,他们当中总有人要葬身鱼腹,永远到达不了他们要到的地方。
在我们村子东边总是有太阳升起的一个叫障子岩的山崖下面,就有一个叫锅砣漩的巨大漩涡。锅砣漩是筏子客的鬼门关。我不止一次看见筏子在历经一个胆战心惊的险滩过后,没有冲出锅砣漩,被漩涡巨大的回旋力控制,在沸腾的回水里打转,直至解散成一根根木头。筏子上的人一个个跳下水,奋力挣脱漩涡的纠缠,游向岸边。我不止一次看见有筏子客最终没能挣脱漩涡,沉没了。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诅咒了“筏子客吃不得米”才让他们遭遇如此不测的。
平武到底运走了多少木头,没人说得清。我听平武一个搞地方志研究的学者说,从解放初期到20世纪80年代,为了支援国家建设,平武木材大量外运,从涪江放的漂木一根根连接起来,大概能从平武铺到北京城。过度砍伐破坏了原本“峭壁阴森古木稠”的生态系统,导致涪江水源枯竭,水量锐减。此后,人们毫不节制地采金挖沙,筑坝修建水电站,涪江由此彻底改变了自然原貌,细瘦憔悴得令人心疼。沿江的场镇和村寨也换了样子,旧时的渡口、小街、木屋和戏楼全都消失了,那些古老的歌谣和号子也永远消失了。
所幸文字还留存一点点时光旧影,聊以慰藉人们怀旧的情怀。谨录一首清代龙安知府魏裔鲁的小诗,以此再现涪江上源古时的光景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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